钱塘江上十几条帆船,随着海风,渐渐地向澉浦南门外的码头驶来,在海塘上放羊放牛的孩子们一面欢跳,一面不停地喊“船来了,船来了。”十余条帆船老大拿起竹竿向水中撑去,“老老深大哉”的绍兴高调,随着海风吹向田野。在地里干活的人们扬起了头,“船来了”,不知谁喊了一声,农民们放下手中的活,回家去拿扁担和筐,准备去船上缷货,码头上的茶馆和饭店也升起了炊烟。
澉浦的码头位于南门外长山头,钱塘江在长山和葫芦山之间有一个弯弯的海湾,在靠长山一侧的江边有几条深深的海沟,便成了天然的船舶停靠的港湾,有的大船进不来就泊在近处,等待潮水退时可以缷货。
海塘的里边就是澉浦镇长山码头,历史上传说这个码头十分繁荣,可儿时印象中并不大,有点破落,只有一条用石板铺起来的大街,在沿海塘的里边有一条横街,形成了一个丁字形的码头村镇,我家的门牌号是“码头上2号”。这条大街往北直通澉浦镇的南门。在这个叫码头的村镇一共有30多户人家,大部分姓卢,除了这条长街外,还有二个湖值得一提,那就是庙前湖和饭店湖,一南一北,中间有一小堤相隔,位于村镇的东边。为什么叫庙前湖,因为在这个码头上有一座娘娘庙,供奉着天妃娘娘。庙分四进,第一层是凉亭,这个凉亭是用八根石柱擎起来的,是从码头进城必经之地。凉亭的右边是庙前湖,左边则是娘娘庙的山门,从山门进去是一个天井和前殿,供奉着四个守护神,雄伟的正殿供奉着全身金装的慈祥的天妃娘娘,也就是妈祖神,前殿和正殿的两侧是厢房,是供尼姑们休息和做饭的地方,庙的最后一层是范阳卢氏祠堂,儿时曾进去过一、二次,留下的只有一个印象,神坛上供了一排排的神主牌,每一辈人的名字中有一个字是相同的。我记得我祖父这一辈用的是“甫”字,如镇甫、明甫、新甫、德甫等,他们是同一辈人,祠堂的后面是一个很小的花园,紧挨着海塘,据父辈们讲,娘娘庙的香火是很旺的,来往的商人船主和船工均在这里上香,祈求保佑平安。
另一只湖——饭店湖是这个码头的经济中心,在湖的一边开了饭店、客栈和一爿小小的南货店。还有1——2处牛棚,供圈牛之用。
那个年代,过往码头的货物主要是五种:黄牛、绵羊、棉花、盐和绍兴酒,这些货物从澉浦的码头上缷下来之后,再翻转到六里堰的内河船,经京杭大运河运往上海等地,我的祖父曾经过商,他从绍兴贩卖绍兴酒和羊,在澉浦码头上岸,再运往各地卖给别人,同时也供给他开的饭店之用。有一次,他和两个同伴运了绍兴酒和羊从绍兴开往澉浦,快到澉浦码头外面的白腊礁时,突然遇到风浪,帆船经不起浪打就翻了。还是他的命大,一个浪头把他推上了白腊礁,他使劲地抱住一块礁石,终于逃过了一劫。从此之后,他只开饭店不再来往于钱塘江南北。从钱塘江南岸运过来的盐叫私盐,抓到了是要没收的,弄不好要关起来,所以贩私盐的船,均是在半夜才卸货,码头上的男女壮劳动力,从船上卸下私盐,用扁担挑到六里堰,挑盐的人不能走大路,只能走田埂小道,又不能打灯,所以经常是划破脚,跌打损伤,扭了腰,甚至摔得脸青鼻肿,挑一次盐能赚到1——2个铜板的辛苦钱,除了盐之外,牛、羊是主要的货物之一,码头村镇的边上有一个地方叫黄牛坟,是一个专门放牛的地方。黄牛坟那个地方有一高一矮两个坟,四周有几棵香樟树,从绍兴运过来的黄牛,从船上下来后,先在海塘上和黄牛坟放牧,由大人和孩子负责去放养,放一条牛一般是一个下午,可以赚到一毛钱。记得我和几个小伙伴每人牵一条牛,在黄牛坟放牧,不料我放的那头带尖角的黄牛与另一头黄牛互相用头顶撞起来,吓得我使劲拉住牵牛的棕绳往后拉,牛大人小,无济于事,根本无法阻止牛往前冲,两只手被棕绳拉得擦破了皮,全是鲜血,还哭得满脸泪痕。码头上南来北往的人和货流,形成了一股很浓的商业气氛,久而久之,码头上的男人从田里走了出来,到上海的十里洋场去学生意,当学徒,从我记事的那天起,我的父亲就在上海当学徒。只是在春节过年的时候才回家团聚,我父亲那辈人是上的私塾,私塾没落之后,就没有学校。码头上在上海做生意的同族卢大昌先生,慷慨解囊,在娘娘庙的一间偏殿里办起了第一所小学(后来就叫长山小学),把所有未读过书的孩子都送进了这所学校。我就是那所小学的第一届学生,只有一年级一个班。小学二年级则要到城里的劬劳小学或城南小学去读,没有那所长山小学,我不知什么时候能进学堂。
时过境迁,码头已不复存在,那蓝底白字的“码头上2号”的门牌已从我家老屋上取下,那盛绍兴酒的梨形酒缸也已破碎无遗,但澉浦昔日码头的繁荣应载入史册,激励后人去开创一个顺应时代的新澉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