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梓、海盐腔及其他
杨梓(?—1327)的先祖是福建蒲城人,以军功著。祖父杨春,做过宋朝的武经大夫。父亲杨发,经历比较复杂,累官至宋枢密院副都统,蒙古灭宋,杨发内附,做下不光彩的勾当。降元以后,为元朝统一中国立下汗马功劳,此人官运亨通,忽必烈授他明威将军,福建安抚使,领浙东西市舶总司事,可谓有元一代的封疆大吏。可见杨梓的上一辈,都是握有兵权的武人。杨发对海运外贸和浙江海岸非常熟悉,至元十四年(1284)忽必烈任杨发为浙东浙西(简称两浙)市舶总司事,管理庆元、澉浦、华亭(上海或称松江)的港口事务和外贸。这一个偶然的机会,杨家开始与商人打起了交道,这就为后代经商,开始富甲 一方奠定了基础。
杨梓年轻时候出过风头,曾远航波斯湾和忽鲁模思等地。特别是随元大军南征爪哇,立下军功,不过,杨梓最终走了一条与他的父祖辈完全不同的道路。杨梓的名字,不是镌刻在鲜血的宝剑上,而是留在了中国的戏曲史上。
作为剧作家杨梓,给我们留下了《下高丽敬德不伏老》、《承明殿霍光鬼谏》和《忠义士豫让吞炭》三个本子。杨梓叙述的故事都是古代的,作为元杂剧作家中官职最高的一位,他的作品不仅倾注了更多的正统观念,而且是有所隐喻的,据说,暗喻着他自已对忽必烈的感恩。杨梓以封疆大吏的身份作剧,取材角度,特别是对人物的看法,自然与一般剧作家有所不同。从另一方面,杨梓高官身份参与元杂剧创作,足可说明,元杂剧的地位在南方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,把名字写在杂剧本子上,已不是 一桩有失身份的事了。
由于杨家在澉浦富甲一方,自杨春、杨发到杨梓,杨家一直有私家戏文班底。杨梓从宣慰使即浙西宣慰使(杭州路掌管军政大权的最高的官)任上辞官,回到澉浦,在澉浦镇上建楼十间贮姬妾,调教她们歌舞,自已在家研究戏曲为乐。(据董谷《续澉水志》)创办戏文班底是有其目的的,杨家历代为统管一方的大官,府中迎送官员和使节十分频繁,自备有一套娱乐班子,大抵是应酬所需,也是古代豪门讲究排场的一种吧。然而在杨梓手上,这套娱乐班子成了他编演戏曲的基础,他无意中自铸新声,名噪一时的海盐腔由此诞生。同时代的姚桐寿在《乐郊私语》中说:“海盐少年多善歌乐府,皆出于澉川杨氏……杨氏家僮千指,无有不善南北歌调者。由是州人往往得其家法,以能歌有名于浙右云。”海盐腔以“体局静好,以拍为之节”(汤显祖)为特点,盛名一时,直接影响了后来的昆曲。
如果说杨梓创海盐腔是无意间给后人留下了一笔“非物质文化遗产”,那么,在他有生之年,还给我们实实在在地留了一件“物质遗产”——老澉浦耳熟能详的一口重达“五千余斤之钟悬于十丈之楼”(董谷《续澉水志》卷九)的澉浦铜钟。原来杨梓任杭州路总管时,与日本有相当频繁的贸易。商船在日本卸货后,如果空船回来,海面上风急浪高,时有翻船的危险,船家精明,纷纷购买日本黄铜压舱,以稳定船身,平安驶过凶险海面。船回到澉浦,卸铜后再装货去日本,如此反复。杨梓把这些从日本装来的压舱铜,浇铸了一口大铜钟,在著名的禅悦寺又造了一座六丈高的两层钟楼,把铜钟悬挂起来,“声闻数十里”。杨梓这样做的目的,董谷《续澉水志》说得很清楚,是为了“镇一城风水”。钟楼的建成,自然成了澉浦的标志。历代屡有修葺,至上世纪四十年代,铜钟撞出的声音成了日机入侵的警报。大跃进时期,有公社社员每天登楼鸣钟,钟声成为出工和收工的固定信号。
1966年9月,楼毁,钟亦毁,与杨梓有关的东西,今荡然无存。
除了杂剧作家、辞官在家的隐士、戏班班头、地方慈善事业的捐助人,杨梓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食家。吴侠虎先生说他“善烹饪,有食谱流传”,侠虎老至少记述了四味杨梓家宴的著名菜肴——鱼卤羊肉、烫黄鳝(即火笃鳝)、五子登科和蟛越馄饨。
据说杨梓按照“鲜”字字形,将鱼卤和羊肉放在一起烧。澉浦红烧羊肉,我去年去澉浦时,吃过一回,果然鲜美无比。今年一直唠叨着,天凉好个秋时,约三五好友,再去饕餮一回。
五子登科还有一个好口彩——五福临门,制法:先用一麻雀纳入一鸽子,再将鸽子纳入鸡,再将鸡纳入鸭子,再将鸭子纳入鹅中,置一大锅内,加水以文火焖蒸,至全部熟透,厨师当着客人面剖开,五禽忽然在目,层层剥食,味道好极。这样讲究的吃法,想来也只有杨梓这样的人才想得出,流传到民间,各以五禽切块,堆在一处同煮,味道自然大打折扣。蟛越馄饨是杨梓不得已发明的,杨家宴会多,澉浦没有这么多的螃蟹,而澉浦海涂蟛越极多,杨梓即以蟛越替代螃蟹,做馄饨的陷,据说味道与蟹肉馄饨无异。
君子之泽,五世而斩,杨家在杨梓一代,豪富已臻极点,据说到明朝洪武元年,杨家远迁,一族人不知所终。看来杨家的繁盛,也实在没有多少时间。到了清代,杨家的豪华完全只是文人诗中的缅想了。“画阁青山宣慰家,曾将金屋贮名花。朱楼吐月开妆镜,红袖翻风驻彩霞。乐府酒旗银落索,姬人宫粉玉钩斜。舞台歌榭今何处?澉水荒城只暮鸦!”清代彭孙贻的诗《题杨宣慰妆楼》,可以为之一证。
难道真的一点痕迹没有了?问了一些澉浦人,告诉我城南小学附近有一棵大树和一个池塘,是杨家的旧居地。
杨家的奢华,在时间的长河中,忽如一夜春梦,了无痕迹。
(转载2007年8月31日《加兴日报》,撰文秋天) (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