澉浦西海头一带居民,祖祖辈辈,吮吸海的赐予,以苦咸的海水制卤熬盐为生。盐业生产其劳动强度远远超过农业生产,它几乎终年没有休闲,削灰、垦槽、挑卤、担盐,都是只争朝夕时限极强的活计,非得全家老少一齐上,不然,抢不上“一潮”便会功亏一篑。海头女性自幼参加这样的劳动,练就出一付坚强的性格和体魄。
与大多数的澉浦人一样,过去西海头的男人大多也是外出学手艺、当工匠,或者去上海的酱园、棉布店落脚……于是,家庭的整付担子,乃至繁重的盐业生产操作,便是搁在了女性的肩上。
要说海头妇女特别能吃苦耐劳,可以从她们所承受的盐业劳动上体现出来。
盐业生产极其繁重,其中挑担更是最主要、也是最累的劳作。海头女性的肩上几乎天天搁着扁担。一担盐土,一担盐卤,一般都有200来斤。从鸡叫挑到“鬼叫”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她们头上包着拷花布头巾,身着士林布大襟短衫,常年赤裸着又阔又厚的脚板,肩上挑着沉重的盐担,随步履节奏晃动着健壮的身躯。有不少海头老妇,两肩头及颈背处有隆起形如覆碗的“担粑粑”,就是因扁担的过度挤压所留下的“历史真迹”。艰苦劳动锻炼出海头女性特别健壮的体格,她们的负重能力令人赞叹:在二、三百步的短距离间,她们一般能挑三、四百斤,如此体力,绝不亚于搬运工人。
海头人家以盐为生,而盐历来属政府专卖商品。盐民制成的盐,必须向盐务局交纳税收,由盐务局签发税票后才算“官盐”,方可营销,否则属违法“私盐”,要受重罚。但盐税苛重,盐民千辛万苦制成一点盐,交了税就所得无多。旧社会盐民为求生计,常采取抗税卖私盐的办法,作为与反动政府抗争的手段。盐民常逃避“盐警察”的监视,偷偷把烧好的盐藏匿起来,然后零星肩挑外出,串乡走巷兜售,以获取较多的收益。卖私盐要肩挑重担长途跋涉至本县通元、石泉、圩城、沈荡及邻近的海宁黄湾、袁花。无论寒暑、不管烈日冰雪,冒着被“盐警察”抓住没收重罚,以至关押的风险,忍受极度的劳苦,往返日行四、五十里。
卖私盐,是盐民们生计所迫铤而走险的无奈之举。卖私盐者中,女同胞又占了很大的比例。记得我母亲就常年足登草鞋,肩挑盐担,天不亮(为的是避开盐警察辑私队的视线)出门,星光撒地归来,悄悄往返于远近乡里,甚至冰封雪冻也少有间断,为的是养活我们三个兄妹,以致未老先衰,积劳成疾,患上气喘病而多年卧床,六十刚出头便离开人间。每每念及,母性之伟大形象就会油然而生,并为母亲养育之恩无以尽报而深疚。
与旧中国农村男子担负下地劳作等重体力活,妇女则缠小脚在家生儿育女、传宗接代、操持家务而绝不抛头露面的传统习俗相比,澉浦海头女撑起家里家外“一爿天”是一个极大的反差,其实,这才是中国妇女的象征。
曾经许多次在电影里看到以勤劳坚韧著世的福建“惠安女”——头戴一顶围着彩色布帛的竹笠、上身穿着左右襟不同颜色布料缝制的短褂,黑色的肥大裤筒下赤着一双宽阔的脚板,干着繁重农活。而环顾我四周,海头女——那些劳动、生活在海边的我的同胞姐妹,在我钦佩之余,觉得较之惠安女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她们理应受到世人的特别尊重和思念,这是我一直回绕在心头,要为海头妇女立传的动因。现在草成此文,也算聊酬夙愿,作为理解“母性”这一伟大称谓的诠释,留给西海头的后辈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