办公室电话:0573-86513310
举办单位:海盐县澉浦镇归国华侨联合会 海盐县澉浦镇台胞台属联合会

澉浦杂记(续)

网站编辑:海盐县澉浦镇归国华侨联合会 │ 发布时间:2019-04-19 

    从澉浦城墙折回,我们拐进了澉浦镇成校,即原来的城南小学。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建筑,于我,也过于熟悉了。走进校门,豁然开朗,穿过操场,来到学校二层楼的阳台,眼前是一块不大的水面,河水有点黑,波澜不兴,毫不起眼,然而,这条已经大为缩微了的小河,当年却是赫赫有名的胭脂河,河边,也就是我站立的这幢房子,是元代著名杂剧作家、封疆大吏杨梓家族的旧居地。明董谷《续澉水志》对此的记载是:“西门内大街,南有真武庙,元宣慰使杨梓居之,建楼十楹,以贮妻妾,谓之梳妆楼。”又据桐寿《乐郊私语》:“杨氏家童千指。”所谓千指,即百人,大概杨家能够唱海盐腔的年轻女子超过一百人。这么大规模的戏文班子,这么多的漂亮美眉,住在十间楼,歌声喧阗,响遏行云,众歌姬把用剩的胭脂水倾入楼前小河,阵阵欢笑声中,河水尽为之赤,这就是胭脂河的来历,这个脂粉气十足的画面,是一直刻印在我的记忆中的。这胭脂河,这十间楼,随着明初杨氏一族远徙至今不可知的异地,终于废为延真观。明代,楼尚有存,故可以凭吊,可以登临,这是有诗为证的:“彩鸳飞去曲池荒,栏槛依然绕绿杨。春色不知歌舞尽,野花犹学美人妆。”(明·陈金《题宣慰妆楼》)明正统年间,有位道士朱洞玄,大概也是古雅之人,登楼,见有帘幕镜奁古书玩物等件,想来这风雅的道士是何等的欣喜了。又是四五百年过去了,现在的胭脂河仅仅是一只小小的池塘,因为河水长年不流动,已变成了黑水,周围一无古迹遗存,看着令人心酸莫名。

    在胭脂河边盘桓一阵,离开,仰面所见是一棵高达十五米的古银杏,这棵元代银杏树,相传为汾阳郭子仪后裔所植,郭子仪是著名的唐代名将,平定安史之乱的大功臣。他的后代是怎么来到澉浦的,已无考。这棵银杏树,现在理所当然是澉浦镇上最古老的活物了。渐渐走到这棵神奇的古树下,竟然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,古银杏树腹中空空如也!不仅如此,里面一片漆黑的焦炭。同行的老吴告诉我,今年春节,大树遭雷击,着火,烧了整整一天一夜。一直陪同我采访的朋友朱逸平兄随手捡起几粒焦炭,连连叹息。我环顾左右,发觉树根附近,堆满了易燃的稻草。这棵古银杏经此一劫,居然还活着,可见其生命力之旺盛,倘若再着一次火,那真的要呜呼哀哉伏惟尚飨了。

    南小街是一条安静的弄堂,去年这个时候,为了采访百岁文化老人吴侠虎,我在作家陆明大兄的陪同下来过一次,今日重走,显得格外亲切,一个特别的发现是,南小街原来与胭脂河、十间楼,古银杏挨得那么近,上次未发觉,这次,自然得感谢老吴的引领。老吴对澉浦相当熟悉,他径直带我到一家姓苏的人家,要让我看看澉浦典型的老民居,但是,走到118号,我突然停住了脚步,这是侠虎老人的胞妹吴济华的家。推门而入,踏上一条小石板路,转过一间颓败的老房子,看到了一口古井,深邃有如人的灵魂。又是一扇门,轻轻地敲了一下,门开了,门缝中露出一片橘林,老人的媳妇正在采橘子,是她开的门。等到我们说明了来意,她大声喊老人出来。九十二岁的吴济华老人,尽管耳朵有点背,却精神矍铄,脚步飞快,认出我之后,砰砰砰跑也似地到屋里拿出几个大橘子,一一塞到我们手里。去年的这一幕,今年又重新发生一遍,年年橘相似,岁岁人不同。去年的这个时候,侠虎老人还在上海,今年忽地过世了。这个话题,面对吴济华老人,我自然不便谈及,只是默默地剥着橘子,辨味着吴家园子里这特有的风味。

    老人住的是旧屋,平房,花格子木窗,天井里干净整洁,晒着各种农作物。坐了一歇,当我起身告辞祝福她健康长寿时,老人拉住我的手,笑着告诉我:“做客人,做得时间有点长了,难为情。”老人所谓的“做客人”,就是海盐出去的小说家余华所说的“活着”两个字。这样的乐观开朗,不禁让我想到她的兄长吴侠虎的人生态度,侠虎老人一生扶危济困的侠义胸怀,也是他本性所致。

    澉浦吴家,是明崇祯末年殉难大臣吴麟征、吴麟祉兄弟的后裔。现在全国著名的百年老店吴良材眼镜店的创始人吴良材,是吴麟征的后裔,他的眼镜店原名澄心斋,始创于清康熙五十八年(1719),乾隆年间,吴良材由澉浦迁到上海马姚弄,嘉庆十一年,店铺由吴良材经营,吴良材眼镜业开始蒸蒸日上。老店以“选用良材”为宗旨,出售真水晶、真茶晶等眼镜,还在每副眼镜架上刻上“吴良材制”四字,由于选料考究,加上良好的信誉,吴良材眼镜店远近闻名,至今仍是眼镜业的著名商店。

吴家的老房子毕竟算不得典型,所以,我们还是来到83号苏家老宅,可惜,敲了一会儿门,未听见里面任何动静,邻居有位蹬三轮车的老人也赶过来帮着我们叫唤,仍未见动静,一群人只好怏怏而退。我绕着老房子走了一圈,站定在一棵枯死的树根上向内望了一望,黑压压的一片老宅,四个门面,看得出,是澉浦镇上屈指可数的人家。

    从前,澉浦民风淳朴,咸丰年间的海盐知县程文范在为《澉水新志》作的序言中说:“近镇土著,素无游手,鸡鸣狗盗,罕有其事。”民国《澉水补录》也说到“人情风俗,未离于昔。即朴而好文,俭而知礼”。稍后,经济入侵,澉浦又近沪,民风也随之演变,“赴沪经商者,往往致富,自奉不免稍奢,为庸俗所欣羡……农村亦渐凋敝,家多中落,生计所迫,废耕读而趋商贾者日多,名为吃上海饭。积极久渐染沪习,而向所有淳朴之风稍改矣”。(同上)此段文字记述至今,正好七十年有年,这七十年,澉浦的古物(包括民风民俗),正倍于往昔的速度在消逝。

    附近的墙面上有两张一式一样的通缉令,内文恐怖,不便记述,总之是这个小镇的某条街巷里入室杀人了。一个平静的小镇,一个文化渊源深厚绵长的小镇,处在经济变革时代,贫富的巨大差异,也会隐含着某种不安和凶险。

    一直惦记着澉浦的红烧羊肉和羊肉卤烧制的芋艿。吴侠虎老人以为“此为杨梓家宴之肴”。传说杨梓某日听曲忘情,而厨师置上好羊肉于大铁锅中,烧制的时间不知不觉超过了往日。不料,这烧过头的羊肉,色泽红亮,酥而不烂,油而不腻,味道倍于异日。

    第二天天一亮,我的几位海盐朋友,已在楼下等候多时。于是,开车再去澉浦。

    清晨的澉浦街道,人来人往,大多是附近乡下来城(乡民向来称澉浦为城)里吃早茶、做小生意的。

    我们四人来到澉浦农贸市场,走进一条漆黑、破旧、名叫大池弄的小街,来到一家没有招牌却叫“建生羊肉店”的小店铺。落座。周围是淳朴的乡民,抽着烟,喝着早烧(酒),无语,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。店铺前,挂着三四块生羊肉。铁镬子里,热气腾腾,店主不时地给羊肉翻身。店主五十七岁,妻子做他的手下。店主告诉我,此店开了十五年了,每天卖掉一只多羊。每天二三点钟起床烧羊肉,生意还过得去。不多时,羊肉端到我们面前,还有羊汤烧的芋艿。一尝,果然好味道,尤其是这羊汤烧制的芋艿,酥而不烂,很是入味,一连要了两碗,犹如风卷残云一般,很快吃完。这一顿早餐,着实让我过瘾。

时值初冬,走在长青路上, 满街枯黄的梧桐叶,情调有点萧瑟。早市过后,大街上,行人顿然稀少,路与河平行,河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开挖的,是一项比较大的水利工程,开阔,平直,两岸水杉已经很高,此时已呈焦黄的颜色。这条长山河,硬生生将澉浦老镇一劈为二,澉浦千年保存下来的基本格局,经此大变。长山河的开挖,基本上解决了杭嘉湖平原的水患,但是对小镇历史格局的破坏,也显而易见。实用与美学,总是这样地不可调和。

(转载2007年8月31日《加兴日报》,撰文秋天)(完)